蚍蛉

执迷

女:我与你之间,早无半分慈悲。

男:若是要我死,那便来吧。

女:你以为我会心软?

男:你不会。

女:没错,我不会。

男:那就这样,杀了我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——执迷


 大抵所有相杀的最后,不过是为月上柳梢,人约黄昏的场景,平添须臾寒光罢了。没有想象的紧张激烈,更无多余的闲话平生,直至怨消恨结,蝉声细细、促织隐隐,连天上的半点疏星都未惊动。

  贯溯半生、绵延两代的仇恨,就那样奇异地、平静地、出乎意料地结束了。不共戴天的两人,一人转身离去,一人再无挂怀。

  至此,若非黄泉,再不相见。

  本该是这样的。

  可我却自那片刻的电光石火中,窥到了破碎尘封的往昔。原来从一开始,就不是人事难测,而是命数注定。



  “你一直盯着我看,是为何?”


  我和她刚遇见时,适逢大宋边境饥荒战乱,母亲携着尚年幼的我,冒死逃出边境,往去南湘。

  那时南湘尚战,尚未与宋交好,但,到底多山多水,余粮稍足。虽无文书越境凶险非常,为了活命,母亲只得出此下策

  她挑了与难民奔逃方向相反的小路,即使这意味着自己要翻越两座杳无人迹的高山,面临被野兽撕碎果腹的危险。

  事实上,在经过近五天跌跌撞撞的摸索,我们进入了南湘的国境,如有神助。

  但没过多久,母亲就染上了热症,身体极快的衰弱下去。找来的大夫言,此乃疫疠,而我母亲多半是在山中沾了寒气兼又携了灾民的邪毒,体弱之下,猝然病发。而今疫毒内伏五脏,药石罔效

  而后,那老先生说了什么,我早已听得不甚清晰,只知回过神时,两手都握出了血,淅淅沥沥撒了一地。大夫走后,听得母亲轻唤:“景儿,你过来,娘有话说。”

  她将一枚玉佩自袖中摸出,道,“你一直怨我不曾告诉你父亲姓名,而今我便全数告诉你。”

  她说了父亲名姓,说了二人结识始末,又说了当年父亲是如何闯入,又是如何袖手离开,本本件件,皆细细道来。

  “我与你父亲是露水夫妻。当年我年少骄纵,而他恰生的俊俏,一来二去便有珠胎暗结。遇人不淑,是我之责,流落到此番境遇,更是该然。但你却不可因此自卑自怨!”她陡然提高了音调,用着像是怕我听不见,又像是怕我听得太清般的语速,又急又快地续道:

  “拿着剩下的钱和这块玉,待战乱结束后去找他。你父亲虽爱拈花惹草,风流债无数,但膝下四女一子,唯一一子又是痴能,你或可承其家业。而后种种,是去是留,就……自行盘算吧。”

  她枯槁而布满紫斑的手缓缓伸出,手上是与其截然不同的玉,一块上好的羊脂白,色白如奶,在紫黑的掌间更显莹润,仿佛下一秒便可晕开般。


  我盯着那手,却觉厌恶。

  “母亲你呢?”我问。

  她愣住了,似不能理解我的迷惑。

  “我若认回父亲,你当如何?”

  “我若在,你便认不回你父亲。”


  “怎……会?”这番的说辞过于残酷,对我这个年仅十五的少年而言,更甚。

  但不及做出反应,甚至未及表露吃惊恐惧的脸色。榻上那人已缓缓绽出一个微笑,“所以,不用拿钱给我治病了,等我死后……咳……你在此地赚些经费,便……便动身。”

  “但!”

  “景行。”

  她突然喊了我的名字。

  从记事起,除了挨罚或者有事交托,母亲从不喊我的名字,而以景儿相唤。

  我晓得,这回怕是当真的了,她是当真地要让我放弃救治,去认回那个父亲,而后独自面对全然未知的一切。

  “听话。”

  “好。”我听见自己这样回答着,“好,都听您的,我都听您的……” 一遍又一遍,和着自己的眼泪。

  六天后,我埋葬了她,开始在南湘流浪。



  在南湘的日子并不好过,无权无势的孤子极易沦为他人欺辱戏弄的玩物。


  “嘶。”

  右腿腕传来钻心的疼痛,我清晰地感受到这与以往扑跌所能造成的皮肉之苦并不相同,它毫无顾忌地深入内里,带着来自加害者的恶意。

  而那揣着我脚腕的人,粗粗看来未及弱冠,“感觉如何啊?你这小乞丐。”他一面踩着,一面狠狠碾动,“没人要的孤儿,鼻孔翘得比天高,我让你在那家伙马铁上动下手脚,你还敢顶嘴!”

  “非义所为,故不与之。”

  我淡淡回答,脸上无甚表情,这样高傲的作态果然激怒了对方,他又一脚落下来,重踢在腰侧。我疼得一缩,手却已顺势摸到袍袖间的匕首。

  只待身上的人再靠的近些……

  虽此前从未杀人,但我有自信在第一击中就重伤他的大腿。一个失去逃跑能力的纨绔,又成得了什么气候。

  这样想着,那握着匕首的右手也暗自用力起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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